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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佛教界的主流是大乘?小乘?人天乘?

作者: yokan 日期: 2018-3-25 21:48 閱讀: 2222打印 收藏
大小乘之辨



佛教的教相繁多,其中或有扞格衝突之處,教相判釋就是分別教相之前後、深淺、優劣,讓差異的教相整合於「一個佛教」的架構中。



判教思想起源於印度,最簡易的就是大小二乘之判。姑且放下「哪些經典是釋迦所說」的考據,一般而言,小乘指四阿含與部派,大乘指般若、瑜伽、如來藏等經論與學派。前者但說我空,後者更論及法空。當然,這種簡單的區分可能引發如下質疑:阿含教典所揭櫫的無我之理,是否通向般若中觀的大乘空見?大乘諸派中,性空之說在反本體論(ontologie)的中觀學派而言是了義教,在有本體論嫌疑的瑜伽與如來藏學只是大乘初門而非大乘之所以為大的原因。在此不克梳理複雜的佛教哲學史問題,我們先以最簡易的方式理解大小乘之別——小乘僅說諸法無我(absence de soi),大乘更說諸法性空(vacuité)。



大小乘之別必須取決於法義之深淺。一般以發心廣狹作為劃分標準——小乘自利,大乘利他——,若不回歸法義的抉擇,而以世間法的想像(重自利或重利他)為皆屬於出世間法的大小乘進行區別,則未免將佛法淺化。



先就普遍的大乘法義解釋一個基本的佛學邏輯。佛法是求解脫之法,解脫指各種煩惱與兩種生死的止息。因為有煩惱,故有生死;欲求解脫,當破除煩惱。佛教八萬四千法門,不外說明生死(苦諦)及其因由(集諦)、解脫(滅諦)及其樞紐(道諦)。簡述如下:

(1)生死因由:視諸法(phénomène)為實有是法執煩惱,而後(以法執為基礎)視身心假合為我(soi,具「常、一、主宰」之義)是我執煩惱;法執招感界外變異生死(迷悟的遷移、境界的變化),我執招感三界分段生死。一般所言的解脫是指止息六趣分段生死。

(2)解脫樞紐:既然六趣生死的根源在於我執,所以解脫之道就在我執的破除,故施以無我之教;同理,界外生死的根源在於更根本的法執,成佛的關鍵就在法執的遣蕩,故施以性空之教。



所謂小乘發心窄、重自利,大乘發心廣、重利他,必須從二者對法義的認知去解釋。小乘的無我之教,是觀察思維身心或諸法由因緣而起(coproduction conditionnelle),非常非一不能自主,所以無我——法是實的,我是假的。大乘性空之教,是觀察思維身心與諸法由因緣而起,只有因緣作用生滅,而無自性(absence de nature propre)——我法皆空。



大小乘之「利」,不論利己利他,皆指解脫生死之利,而非世間善因果。小乘教所揭示的無我觀,只抉擇了我的虛妄,卻保留了法的真實。對他們而言,生死法是實,涅槃法亦是實;生死法由我執而來,破我執則滅生死而趣涅槃——生死滅才能讓涅槃生,生死與涅槃的對立是實在的。既然生死與涅槃不可共存,如何要求趣入涅槃者返回生死利益眾生?故小乘眼中的菩薩行,必須留惑潤生(留我執煩惱不斷,以滋潤三界生死),這對視三界如火宅牢獄的求解脫者而言,是極為難得的。因為其認知諸法為實有,「滅生死方得入涅槃」,所以無法發出在生死中利他的大願;吾人若以世俗想像的自了漢鄙薄小乘教或小乘行者,則失之淺薄。



大乘為何可發下在生死中廣利眾生之大願?依然由其法義抉擇所致。以中觀大乘為例,龍樹以「無自性」為關鍵,貫通緣起與性空之不二:緣起之諸法無自性,故空;空亦無自性,只在緣起中顯示。既然(1)緣起即是性空,性空不礙緣起;(2)生死、涅槃、煩惱、菩提皆體空如幻;故生死即涅槃,煩惱即菩提。大乘法抉擇了生死與涅槃皆如幻,無實體(substance)之生死法可滅,亦無實體之涅槃法可證,二者既然皆無自性,何來不兩立?所以大乘行者,以諸法性空的正見為根基,自然可在如幻的生死大夢中,廣作自度度他皆入涅槃的夢中佛事。其大願大行,肇因於性空之智,所以大乘六度,皆因般若方稱波羅蜜。



綜上所言,小乘法之為小,是因為只明我空而不知法空,以為生死與涅槃對立,故重自度解脫。大乘法之為大,是因為揭示了諸法畢竟空、生死即涅槃,故自利與利他兼顧。以此觀之,對舉於小乘,大乘之大包括了「含容大」與「殊勝大」二者,前者指大乘含容小乘(大乘亦說無我),後者指大乘勝於小乘(大乘更說諸法性空),其差別乃由法義抉擇所致,而非自私或為眾的凡俗之判。



對世間生死凡夫而言,大小乘皆是引導解脫的稀有難得之法,皆應仰望恭敬、尊重讚嘆。其大小之別,或有對小乘貶抑之處,這是來自大乘本位的教相判釋。事實上,關於大小乘之辯,或原始佛教(Bouddhisme originel)、部派佛教(Bouddhisme ancien)與大乘佛教(Bouddhisme mahâyâna)的優劣真偽,絕非大乘本位的一家之言可道盡。此處不克詳釋這些問題,而是隨俗以大小乘之別說明兩類出世法義的差別。



必須再次強調,大小乘即使有別,但皆為求解脫的出世間法。大乘之勝於小乘,在於以緣起正見而明瞭生死與涅槃的不一不異(緣起差別,故不一;畢竟空,故不異)、自我的解脫無礙於涉入生死行利他之事。若不以止觀之法(止息妄念,觀察思維緣起性空之理,即出世間禪)自利利他,而以布施勸善諸事為大乘,則為門外謬見。缺乏追求解脫的自行與利他,只能視為世間法,連小乘尚且不如,何況大乘?



貳,人天乘與大小乘之別



判教的方式很多,除了大小二乘之判,還有五乘判:人乘、天乘、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簡單來說,聲聞與緣覺二教屬於小乘,菩薩法屬於大乘,前者在無我的觀慧上用功以趣涅槃,後者在法空的觀照下自度度他,都屬於出世間法。人乘修人道因(持五戒),天乘修天道因(行十善,或兼修世間四禪),但無涉於我空法空之觀慧。對照前述「生死因由」,生死根源既在我執,觀無我之理才是解脫正因。所以在持戒行善的同時,若無大小乘之觀行,則為純粹的人天乘,只能招感人天果報,無法解脫生死。



臺灣所流佈的佛教以漢傳與藏傳為大宗,皆屬大乘佛法。但教法的存在與教徒的行止不盡相同。當佛教因世俗化而以勸善止惡(此處善惡是世間法)為傳教主流時,當宗教師與教徒念茲在茲者皆為世間善惡時,當我空與法空的止觀法門被束之高閣時,看似廣大的利他之行(包括自己行善與勸人行善)只是人天乘世間法。人天乘亦佛法,這是釋迦為出世根機未熟、或對無我之說心懷畏怖的眾生,所施設的世間法門——雖不能解脫六趣生死,但可暫歇在較不痛苦的人天二道;甚至可作為引入出世間法的前方便。出世法的修行,不忽略世間的諸惡莫作與眾善奉行;世間法的行善止惡,雖是出世的助緣,但不是正因。若不察佛法以解脫為終極關懷、大小乘法皆立基於出世觀慧,反而錯解「大」「小」之別,以為汲汲營營於世間善法(如:包含財物與人力的布施、人倫關係的盡力和善)者為大乘、避世精進止觀者為小乘,則忘失或無知於佛法本意。



在缺乏出世止觀(觀無我或性空)的狀況下,自我的成德(即儒家的仁恕與敦倫)是世間因,只得世間果;兼善天下(即儒家的博施濟眾)亦是世間因,亦只得世間果。所謂「人成即佛成」、「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是指在出世觀慧的觀照下,世俗即勝義;但絕不能不明就裡地將出世法與世間法混淆,將缺乏空觀的道德善舉視為解脫法門。大乘空義,是即世俗緣起而觀照空性,不捨諸法;若宗教師與信徒只見「不捨諸法」卻不見「觀照空性」,並以此理解「人成即佛成」,就是典型的「凡情測聖境」啊!以人天善法自行利他,於己於人雖曰善,但其自行,非出世淨業,與他之利,亦非解脫之利,終究世間善因果而已,如何名之為自行化他皆入涅槃之大乘?二執煩惱深重不覺者,我執計較無所不在,其願其行如何可能大?以為大者,皆增上慢而已。以釋迦說法本懷而言,佛教團體極端側重於以人天善法吸引信眾,是慈悲還是短視?廣大信眾因佛教團體所教導的世間己立立人之道而滿足無憂時,是幸運還是遺憾?當世間的勸善去惡(即人天善法)成為佛法被最多數人領納的原因與認識的方式時,佛教是興盛還是衰敗?當佛教被儒學會通時,是融合還是曲解?



若佛教團體以人天乘為傳教主流,信徒亦以為佛法即人天善法,雖有短視與遺憾之處,於社會終究無害。但不辨教相,誤將缺乏出世觀慧的世間善舉與道德修養混珠於大乘,以為苦海可渡、佛果可期,這種佛法的推廣,只是以盲導盲而已。更甚者,若有佛教團體與信眾因為熱衷於布施濟眾等善法而以大乘洋洋自得,並鄙薄進修止觀者或南傳佛教為「不利他」與「不發心」的小乘,則是令人乍舌的無知。



前面說過,大小乘皆求解脫,但在號稱大乘佛法普及的臺灣,舉目望去,佛教界為何世間氣息重?出世氣息薄?難道臺灣的佛教徒多是大乘利根,多深觀緣起與性空不二之理,故每每能治生產業不與實相違背?作為儒家文化所宰制的地區,出世性格難免薄弱,佛教的出世關懷往往被世間的人倫與情感需求扭曲。在大乘緣起性空的觀點,出世法雖然不離世間法;但臺灣的儒家性格卻造成世間法即解脫法的謬論(缺乏出世觀慧,世間法如何能稱解脫法?所以是謬論),於是佛教徒們可以一邊滿足世間慾望(不觀無我而行儒家之修身、敦倫、濟眾),一邊以為解脫在即,認知錯亂莫過於此。



依佛法傳佈的類別,臺灣屬於大乘佛教區,佛教信仰者(廣義的)佔人口三分之二(Le Monde Hors-série 《L'atlas des religions》2011)。但是當區別了人天乘與大小乘的差異後,臺灣還剩多少大乘?明確以解脫為重的「小乘」,是被貶抑的「小」還是世間愛染深重的臺灣信徒所遙不可及的典範?小乘尚不可得,況大乘呼?
感謝yokan分享與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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